林世钰《我亲爱的姐妹》

 

你坐着轮椅
缓缓出现在这个国家的背光处
那块巨大的红布 在日光下招展
一旁的刽子手 早就摩拳擦掌
正义遮颜退下
撒旦坐在高堂上冷笑
一群有罪的人在审判一个无罪的人
白色十字架从天而降
你在心里默祷
父啊，赦免他们吧
因为他们对自己所做的 并不晓得
在黑暗里待久了  难免会拒绝光明
在烂泥里滚久了  难免会拒绝干草
谎言听久了 难免会拒绝真相
流无辜者的血久了 难免会拒绝忏悔
饶恕他们吧
因为他们不晓得
自己如蛆的一生窄如手掌
生命如影 一晃就不见了
巍峨的金字塔 不过盖在流沙之上
它是上帝手中的乐高 随时可能崩塌

在地上威严的君王面前
你拒绝认罪
因为诚实与良知 莫不出于神
它是圣洁的香柏木 何罪之有
如果要认罪
只能俯伏在神的面前
因为他手执公义之剑
立在城门口
不偏待任何一个人
也不枉屈任何一个人
这是黑暗掌权的时刻
语言只向邪恶倾斜
一切无需辩驳
唯有沉默 唯有沉默
沉默是珍惜洁净的羽毛
沉默是宣扬无声的高贵

你本可以做最贤的妻 最良的母
有一个疼你的丈夫
一群爱你的孩子
一份体面的工作
你穿着楚楚衣衫
春天去山里看花
夏天到花港观鱼
如果天气晴好
你会烤甜脆的饼干
端给在庭院玩耍的孩子
但你拒绝虚伪的静好
宁愿变成一粒粗糙的沙子
硌得说谎者眼底发疼
变成一只诚实的乌鸦
传递远方风暴不安的消息
你惊扰了他们的美梦
他们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
瞬间吞没了你
我在远方看见 
你的碎花衬衫已被巨手撕碎
碎片在日光下飞舞
像一面面招魂的旗帜
魂兮归来 我的空洞的焦躁的地土

亲爱的妈妈 请别为我哭泣
四年不算太长 
只够樱桃红了四次 芭蕉绿了四次
只够我长发及腰 晓霜染鬓
我还不算太老
请擦干眼泪 在家乡耐心等待
如果可以 请捎一朵路边的野菊花给我
我会把它别在长发上
如同别起我厚爱的这片地土
亲爱的世人啊 我不是什么英雄
我不过是一条忧郁的蚯蚓
因为不愿这片地土板结和沉沦
埋头拼命给它松土
我没有任何野心
只想让每个人活得像人
可以在日光下自由呼吸 自由奔跑
自由说话 自由恋爱
他们都是神的孩子
理应得到这样的恩宠

亲爱的姐妹
此刻我在美国东海岸一个叫活石的小镇
煮一杯奶茶 给花草浇水
琢磨中午的鲈鱼是红烧还是清蒸
想到你拒绝进食的口和苍白的脸
我为自己安逸的生活感到羞耻
因你受的鞭伤 我们得医治
因你受的刑罚 我们得平安
但你所受的苦 我们却无法担当
我只能向天空举目
我们在天上的父啊
愿你的国早日降临
让悲伤的人得安慰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
如同行在天上
愿这罪恶的巴比伦城早日倾覆
你用温暖的手 擦去万民的眼泪
我听见地火在运行
日-子-近-了

（2020年12月29日）

作者简介：林世钰，旅美作家、媒体人。著作包括《美国岁月：华裔移民口述实录》《烟雨任平生：高耀洁晚年口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