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默：秋日念子

（转载自王默推特：“人生很长又很短，能做的并属于自己追求的事情并不多。而我这类人的追求又很难，代价又有点大。家人的不理解，家人的不满......” 标题为本博主添加。）

儿子前几天从外地回来，今天又要走了。儿子临走前过来告诉我他马上要进城，明天下午的车票。我一下子有点手足无措，昨天儿子说车票买好了但接通知暂时不能进京，我心里喑暗的挺高兴。一四年十月份坐牢后，再见儿子已是一九年四月份，在南京江宁大学城见的第一面，吃了饭聊了会就分手了。见儿子第二面是五月了，记得是十二号十三号十四号，十三号我跟前妻领了离婚证，儿子因这事对我有意见。十四号上午我在家被区局带走，儿子前妻都在场，这一别又是三年多。我是今年五月出来，儿子在北京一直没回来，我出狱后出行不便，而北京是禁忌之区，一直没去过。有次去河南洛阳离北京不远了，但政府担心我，去河南请我回了淮安。这么多年我与儿子就见了这几次，一听儿子说马上要进城又要上北京，我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手足无措，走到儿子房间说了几句话，回到自己房间又坐不下来，拿了点吃的送到儿子房间又说了几句话，站在儿子旁边想多说几句又不知道该说啥好。出了儿子房间站在走廐上心里慌慌的不知道应该干啥，进了房间还是有点发蒙，还是坐不下来，站了想会又到儿子房间喊儿子到我房间看看有没有能看的书带走看，儿子过来翻了会书，拿了一本带上了。其实我能看出儿子对那几本书不感兴趣，不过儿子还是拿了一本。接儿子的车来的时候，我抢着把儿子的行李箱拎下楼，拎出了院子，拎到大路旁。送儿子进城的是儿子的发小，傍晚的淡黑中，看着儿子坐的车慢慢远去，我一下转过身，不忍再看。这一别再见已不知是何日。

儿子一岁没到的时候就查出先心病，后来侥幸长闭合了，免去了开胸动手术。我前妻在儿子去南京儿童医院确诊先心病从南京回到家的那天晚上低声哭了好长时间，刚成家头二年特别穷，不知道怎么挣钱，而儿子的先心病若二三年内长不闭合就得开胸动手术（医生交代的），是大手术，得把前胸全打开那种，手术风险也不小。也是一大笔钱，我当时心里急得狠，那笔钱压的我难受，开胸动刀的风险压着我难受。托上天的福，第三次去南京复查的时候医生告诉我不用动手术了，当时好开心啊，那医生也高兴（从第一次检查到第三次复查都是一个医生，资料在医院存档）。儿子可能一直不知道这事，我没跟儿子说过，有点怕他知道了有压力。这么多年我一直没发过财，毎年在外的时间多，儿子一直跟着前妻在农村念书。因为没发财，这么多年也没给儿子多好的生活。一四年坐牢时，儿子念高中，后来高考时因为我坐牢的事，儿子报考志愿被限制，儿子也因此对我有怨恨，一九年我坐牢出来又跟前妻离婚，儿子对我的怨恨又加深。儿子九七年生的，我知道他后面的压力大，世俗的压力是个人都知道基本上都逃不了，房子加上成家，这压力他一个人扛不动。而我走上现在这条路，又没办法帮他。我心里也难受，又能怎么办呢。看着儿子一个人离家谋生，我离了婚，动不动就可能坐牢，儿子自己一个人远出谋生心里也不会好受。我知道自从我离了婚又进去坐牢，他从前的家在他心里就没了。

儿子走了后，我有点呆呆的，几次走进他这几天住的房间，看他睡的床，看他睡过的乱糟糟的被子，想看看儿子有没有落下啥东西，这边看看那边看看儿子带回来的东西又全带走了，一样也没落下。还好儿子这二天穿的凉拖在（原就在家中），洗澡的时候穿了这双儿子的拖鞋，现在写这些字的时候那拖鞋就在床边。

以后的事情不知道会怎样，以后的路我也不知道怎么走。可是我知道我没办法低头挣钱帮儿子了，未来的寒冬我已感知到，这寒气它不可避免地冻到很多很多人，儿子他也不可能逃过，可是我无能为力，只能预知到儿子会在这不知何时结束的寒冬里一个人挣扎，而且他还没意识到接下的寒冬会冻到他。

我与儿子，刚见就又是分别。与父母一起吃晚饭时，看得出父母心里也不好受，虽然他们没说，可我知道。因为我坐牢，因为我离婚，因为我后面还可能坐牢，年老的父母这几年也没见过几次孙子。以前儿子没上初中时，一直在家，我父母带他长大，看他长大。等到我儿子长大了，又因为我，儿子一个人孤零零外出谋生，能够预期的前途也不会怎么好，父母又哪能不难受呢。

这本是家事，可不把写出来不把这说出来，我自己憋着太难受。儿子此时已经坐在往北的火车上，一路向北，走他自己一个人的路。秋天的风很凉，路上处处能见到落叶。

2022年10月19日